「魚書」一詞據《中文大辭典》、《辭源》的解釋有二:一者為朝廷頒發的符信,
是用來任命軍事長官或賦予軍事命令、祕密行動、或者政治上撤換官員乃至於標示身分
地位的一種信物,因為它是用銅或木材雕鑄成像魚的形狀,因此叫做魚書,或者也稱作
「魚符」、「魚契」……等。二者則是一般書信的代稱,它的別稱很多,如「魚帛」、
「魚素」、「魚信」、「魚箋」、「魚繭」、「魚雁」、「雁書」、「雁足」、「雁帛
」、「鴻雁」、「雙魚」、「雙鯉」、「鱗鴻」、「八行」等等不一而足。其中最令我
們感到好奇及興趣的,是為什麼魚和雁會跟書信扯上關係呢?這就要歸功於兩個有趣典
故的魅力了。《漢書‧蘇武傳》裡說到,蘇武代表漢代朝廷出使西域匈奴時,因部下捲
入了一場政治謀殺事件而遭受牽連,後被放逐到北海牧羊長達十九年。之後,匈奴又與
漢朝和親,本來匈奴國王詐稱蘇武早就死了,幸虧蘇武的一個部下常惠,機警地對漢朝
使者通風報信,並且教他騙匈奴王說:「漢朝皇帝有一天在上林打獵時,射中了一隻雁
子,雁腳上綁著一封帛書,信上寫著蘇武還活在某一個偏遠的山澤之中……。」漢使聽
了非常高興,就用這話去詰難匈奴王,果然匈奴國王大吃一驚,認錯道歉,並且將放逐
已久的蘇武遣送回國。後來,文人墨客就根據這個故事把「雁足」等當作書信的代稱了
。
至於「魚書」呢?魚兒和書信扯上關係,主要源自於東漢末年的民歌<飲馬長城窟
行>:
青青河畔草,綿綿思遠道。遠道不可思,夙昔夢見之。夢見在我傍,忽覺在他鄉。
他鄉各異縣,展轉不可(相)見。枯桑知天風,海水知天寒。入門各自媚,誰肯相為言
?客從遠方來,遺我雙鯉魚,呼兒烹鯉魚,中有尺素書。長跪讀素書,書中竟如何(何
如)?上有(言)加餐食,下有(言)長相憶。
這首詩音調婉轉淒切,辭意真摯動人,自漢末問世以來,一直是詩人騷客詠歎模仿
的佳作。因此,影響中國文學既深且遠。詩中所提及的「烹魚得書」典故即是一例,後
世文人有鑑於此,便把前文所提到的「魚書」、「雙鯉」……等名稱用來代指書信了。
而事實上「烹魚得書」的典故還應該再上推個四百年左右,即約當秦末天下大亂陳勝、
吳廣「揭竿起義」之時。當時有著「鴻鵠之志」的陳勝及吳廣,經由相士的指點,假藉
著鬼魅神術之道來慫恿兵變,而「烹魚得書」便是其中的把戲---先暗中用朱砂筆在布
帛上寫著「陳勝王」三個字,並將帛書偷偷塞進魚網中的魚肚子裡,當部隊中有人去買
魚來煮食的時候,便發現了魚肚裡的字條(《史記‧陳涉世家》)---由此,我們可以
理解,以書信將之塞入魚肚來傳遞訊息,並不是常態,無寧說有著特殊的目的或者為了
隱秘的緣故,才產生了「魚書」這種獨特的方式。然而,自從<飲馬長城窟行>問世以
來,流風所及,便出現了「鯉魚形」的書信、信封等花樣了。而上文所提的「魚符」、
「魚契」等制度,也莫不是受該詩的影響。
此外,尚有一事值得探究。如前文所說,「雙鯉傳書」的情形應該不是常態,否則
代為傳達信件的人不就得每次都須拎著一串魚四處趕路了嗎?顯然這並不合理,而且史
料上沒有這種記載。因此,前人在解釋<飲馬長城窟行>一詩中鯉魚素書的典故時,便
產生了眾說紛紜、各持己見的現象。例如:《夷白齋詩話》便不客氣的說:「腹中安得
有書,古人以喻隱密也。魚,沈潛之物,故云。」又如聞一多、麻守中等眾多學者便主
張:「『雙鯉魚』就是古代的信封。這種信封和現在用紙糊成口袋形的信封不同,它是
用兩塊魚形的木板做成的,中間夾著書信。『呼兒烹鯉魚』,即解繩開函,『中有尺素
書』,即開函看到用素帛寫的書信。」(詳參《古代禮制風俗漫談2》,萬卷樓)再者
,漢樂府詩中有一首:「尺素如殘雪,結成雙鯉魚,要知心中事,看取幔中書。」有人
便據此說明<飲馬長城窟行>中「雙鯉魚」即是漢時書札。最後,更有人將之解釋為「
思念至極產生的幻象」,並引《文選》五臣注中呂向所謂:「相思之甚,精誠感通,若
夢寐之間,似有所使自夫所來者,遺我雙鯉魚。」實在是紆曲極了。
其實,若我們再仔細的回味<飲馬長城窟行>一詩,便可發現:「烹魚得書」的傳
統解釋,實有較多吸引人之處:
其一,就歷史淵源論。
烹魚得書,其來有自,詩文所引,並非突兀。前已明言,《漢書‧陳勝傳》(或《
史記‧陳涉世家》)中「烹食,得魚腹中書」的典故早發生在約西元前二○九年左右,
距本詩之產生(約西元一九○年達四百年之譜,此四百年間的演變,將書帛塞入魚腹中
以便祕密傳信,乃不無可能之事。大陸學者商禮群先生在注解本詩時說道:「烹魚得書
是古代民間常用的說法」,筆者水平有限,尚未能多方尋得相關「常用」的情形,但是
,可以肯定的是,<飲馬長城窟行>詩中以鯉傳書並非空穴來風、毫無根由之舉。或詩
中良人有不得不然之隱也未可知。且相傳本詩為蔡邕所作,若真屬實,則以伯喈(蔡邕
字)之任官東漢末年政治黑暗腐敗,朝廷顢頇不堪的情況下,多言適足以招禍,「烹魚
得書」的傳遞方式也正是因應此一大環境的權宜之策。即或非伯喈的作品,至少時代背
景相同,上述推論有一定成立的可能性。南朝詩人王僧孺<擣衣>詩中:「尺素在魚腸
,寸心憑雁足」,依上文的角度來看,則倍感形象化。
其二,就詩文理路論。
如果說「雙鯉魚」為木製的魚形信函,則開函展信這種極具私密的事情,又為什麼
一定得「呼兒」才能烹(開始)鯉魚呢?如果說古人看信還須僮僕助陣,這顯然有點匪
夷所思。較為合乎情理的推論當是「受信人」(即作者)本不知魚中有「書」,才會命
僮僕去準備「烹食」,而「中有尺素書」正顯示出作者的意外發現之喜。然後便是很恭
敬的「長跪讀素書」了。
其三,就書信內容論。
以鯉傳書實在兼有二義:一則為問候保重的飲食補品(加餐之用),一則是秘密傳
信的天然掩飾。而「遺我雙鯉魚」正是呼應著「加餐食」而來的。古代生活不易,孟子
曾有「老者衣帛食肉」的說法,日常美食的享用,非得要老年人或富貴人家不可。尤其
是在政治黑暗,社會動盪不安的時期,三餐不繼是很有可能發生的慘事。因此「加餐飯
是當時習用的一種最親切的安慰別人的成語」(馬茂元《古詩十九首探索》),《古詩
十九首》中就有「努力加餐飯」這一句自慰自勉的話。清人饒學斌在評論這句詩時說道
:「凡人憂思傷脾,每至頓減飲食,因以逐日瘦損者多矣,甚而勞瘠捐生者有矣。能加
餐飯庶有豸呼?然非努力不能也。此真明於世故,老於人情而並深於養生之術者……。
」而諺語「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」也正是「努力加餐飯」的最好詮解。清人張庚說
:「且努力加餐,庶幾留得顏色,以冀他日會面也。」正是一語道出離別伴侶們的互勉
、辛酸。而本詩「上有加餐食,下有長相憶」更無非是思不得、見不得的情形之下,退
而求其次,冀望於未來的心情寫照。因此,「雙鯉魚」既有佐助加餐養生的療效,又復
有傳達情思的妙用,詩人據以成詩,有何不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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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Feb 26 Tue 2008 02:35
[轉錄]關於魚書的用典及背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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